“差不多就得了，你们这样已经可以交差了吧。”童州区住建局副局长兼公共项目建设中心（简称“公建中心”）主任沈杰言语中透出对审计人员的不耐烦，颇为不满地小声嘀咕道：“这帮搞审计的就喜欢没事找事,给别人找麻烦。”
“你儿子在实验初中1年级3班，老婆在美新防盗门有限公司销售部，你最好小心点……”正在参与童州区妇女儿童医院建设项目审计的张能晋一天在加班回家路上收到了一条匿名威胁短信。
妇女儿童医院建设项目是福田市童州区实施的民生实事工程之一，由区公建中心负责。该项目2011年5月开工，2013年7月竣工，2014年1月18日投入试运营，项目概算总投资4.5亿元。根据项目计划安排，2015年3月起童州区审计局派出审计组对妇女儿童医院北部院区一期工程（简称“妇儿医院工程项目”）竣工决算进行审计。审计组不畏权势，不惧人身威胁，深入项目实地，冲破重重障碍，最终挖出项目背后隐藏的贪腐问题。
初判“差错”
陈鹏，担任此次审计项目组长，他奋战在审计一线近20年，对政府性资金流向有精准敏锐的专业判断。主审王慧，基建审计战线上的业务骨干，做事精益求精。张能晋，被同事称为专治工程项目疑难杂症的“老医生”。林德兴，90后助理工程师，头脑活泛，遇到问题总会想方设法找出所以然来。
2015年3月中旬，由前述四人组成的审计组按通知书确定的时间进点区公建中心。公建中心主任沈杰告诉审计组，该项目竣工决算报表编制工作尚未完成，希望能多给半个月的时间。该项目初定现场审计时间只有两个月，拿不到项目竣工决算报表，审计实施无法按原方案进行。回到单位后审计组召开了讨论会，及时调整审计事项的顺序。
王慧首先发表了自己的观点：“联系单是我们审计的重点，等资料到位，我们得审核联系单是否有总监理工程师和建设单位驻地工程师签字，是否存在明知超工程量或未核实工程量签字的情况。”
“从以往经验看，招投标程序是很关键的一环，要关注设计单位、监理单位和施工单位是否经过招投标，整个过程有无出现串标的情况。”对工程项目建设的各个环节都很熟悉的陈鹏补充了意见。
张能晋接着说：“监理日记也应该拿来看看，确定总监理工程师是否按照合同约定到位、签证是否及时。”
经过一番讨论，审计组决定先对招投标情况、施工图、合同、设计变更联系单等工程资料进行审核。林德兴负责资料的搜集，在整理现有资料的过程中他发现针对同样的部位，不同的设计变更联系单中要求的做法相互矛盾。跟建设单位相关人员咨询了设计变更联系单的管理情况之后，他还了解到建设单位内部未建立有关设计变更联系单的内部控制制度，也没有设置设计变更联系单审批的登记台账。鉴于竣工决算报表尚未提供，作为结算资料的设计变更联系单管理上又存在漏洞，如何更有效地开展下一步审计工作，审计组再次展开了一次讨论。
张能晋端起茶杯，慢慢地呷了一口，首先发言：“同样的部位出具了不同的设计变更联系单，实际施工过程到底是按哪份联系单做的，只有实地查看才知道。”
“我们不能忽视了设计图，设计图与变更后的联系单哪个更合理？如果设计图合理，实际施工却按照变更后的联系单执行，有可能存在不必要变更的情况。”陈鹏一如既往沉着冷静地分析。
资历虽浅但善于思考的林德兴也大胆地说出了想法：“表面上看是联系单前后矛盾，可这些联系单经过多人签字，是没有人发现还是层层串通？”
“那么我们就向区公建中心发出审计催告函，要求他们限期报送竣工决算财务资料。”王慧给出了具体措施，还特别强调，“尤其要告知他们将所有经签字确认的设计变更联系单送审,逾期不予接收。”
在审计组的多次催促下，公建中心最终提交送审的设计变更联系单共有230多份。整个项目决算总投资金额大，送审资料多，审计组只能加班加点进行查看。这一天，王慧正埋头审核资料，一张写着“原建字第5号联系单作废”的新联系单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习惯性地把原联系单找出来认真对比，原来是把职工宿舍地面做法更改为塘渣回填夯实，还发现地下室顶板找平层的厚度也变了。耐心细致的她还不忘看一眼原联系单的出具时间，写的是“2012年2月15日”，再回头比照新联系单的时间，发现日期是“2012年2月13日”。
如此不起眼的“差错”，不仔细查核是根本不可能被注意到的，估计建设单位也想不到审计人员会对所有工程设计变更联系单都翻看几遍，更没想到任何一个细节都逃不过他们善于发现问题的眼睛。后经过审计现场核实发现，职工宿舍地面做法事实是选择省钱的原土回填，并非价格较贵的塘渣回填，地下室顶板找平层实测厚度也与设计变更不符。另外，王慧还发现有11份工程设计变更联系单的出具时间是在项目竣工验收的2013年7月30日之后。
工程设计变更联系单内容矛盾、前后时间冲突、变更内容与实际施工不符、先施工后补联系单……审计组决定先找到出具工程设计变更联系单的夏广建筑设计研究院有限公司（简称“夏广设计院”）问个究竟。
接待审计组的是设计院负责人吴东杰，5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一听是审计组来了，他立即起身请陈鹏等人坐下。陈鹏向他说明了来意：“吴院长您好，我局正在对妇儿医院工程项目竣工决算进行审计，看到大部分联系单是你们设计院出的，我们有一些问题想咨询。”
“好好好，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楚了。”吴东杰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副老花眼镜戴上，端详了一会儿联系单，问：“这上面有什么问题吗？”
“您看这份联系单，时间为什么比原联系单的时间还早呢？”王慧摊开那些混乱的联系单说，“我们翻阅过图纸会审的会议记录，负责设计答疑的是邱文宾，说明这些设计变更联系单是他弄的。您看能否把他叫过来，我们当面向他了解下情况。”
三月的天气，屋子里开着暖气，温度刚刚好，而吴东杰脑门却冒出了细细的汗。他解开扣子脱下羽绒服，不紧不慢地说：“你说小邱啊，他好像不在。”
王慧清楚设计院对声誉的重视，直击他们软肋：“吴院长，你们作为甲级设计院，邱文宾这样水平的设计人员实在有点让人不敢恭维啊，贵单位选人的水平和设计水平……”她微笑着望着吴东杰，没有说下去。还没等审计组进一步查证，吴东杰已经按捺不住了。怎么说设计院都行，就是不能质疑他们的水平，他可不愿意让一个邱文宾坏了夏广设计院的声誉。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起身给审计组续了热水说：“和您说实话吧，我院是项目的中标单位，但是此次设计方案评审的内定单位是环宇概念公司，负责设计答疑的邱文宾是环宇的。他们公司无施工图设计资质，由我院出面承接本项目设计。我们与环宇之间有内部协议，根据协议，夏广设计院收到公建中心支付的设计费后将45%的设计费转付环宇概念公司。该项目的建筑、装修、景观由环宇概念公司设计，”他还不时地提醒王慧，“我们夏广设计院只是负责盖章。”
审计组查询了住建部网站资质系统，果然，未见环宇概念公司相关设计资质信息。
锁定重点一般来说，有问题的设计变更联系单大多反映在建筑、装修、景观设计部分，并且大多源自设计资质挂靠单位。这说明联系单变更随意，违反常理、审计组结合发现的疑点，有针对性地调整了审计重点，锁定了设计招标、工程设计变更联系单、主要建材检测等事项。
在童州区审计局面积不到20平方米的小会议室里，审计人员已经习惯了与桌子上堆放的送审资料为伴。审计组跟往常一样，吃完晚饭，马不停蹄地开启“白+黑”工作模式，屋内只有翻阅资料和敲击键盘的声音。不一会儿，精通工程的张能晋站起身，提出质疑：“这个做法实在荒唐，大家来看这张楼地面防水做法联系单，上面竟然写着‘在原有建筑做法基础上增加50mm厚水泥砂浆找平层’，致使上报的造价增加400多万元。”
原本安静的会议室沸腾了起来，爱动脑的林德兴提出了疑问：“在原有建筑做法基础上增加50mm厚水泥砂浆找平层真的有施工吗？”
王慧认为联系单的做法匪夷所思：“一般水泥砂浆找平层是20mm厚度，如果找平50mm厚度及以上，用的是细石混凝土，而不是水泥砂浆。”
张能晋在草稿纸上快速计算后说：“我们姑且按照水泥砂浆找平层来算，该项目总建筑面积约6.3万平方米，水泥砂浆价格约70元每平方米，如此一来增加了441万元的造价。再说了，怎么可能整个建筑的楼地面都找平呢？”夜深了，政府大院里只有区审计局会议室的灯还亮着，皎洁的月光洒进来，仿佛也在默默地陪伴着兢兢业业的审计人。
第二天一上班，审计组找来了区公建中心副主任林军。待他落座，张能晋开门见山：“您好，林副主任，这份联系单上的做法能解释一下吗？”
听到突如其来的问询，林军惊慌失措：“这……这个可能是笔误吧。”
“不会吧，您是基建方面的专家，审核的时候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张能晋坚信林军心里是清楚的，继续追问：“一个笔误差了好几百万元，您可是在上面签字同意的。”
林军拿着联系单的手有些颤抖：“时间久了我忘记了。我得拿回去问问谁弄的，叫他们重新修改再提交上来可以吗？”白纸黑字，他没办法抵赖，审计组倒要看看他们能变出什么花样来。
这一天是周六，找完林军谈话已经两天了，审计组仍未收到任何解释，张能晋比平时还要更早一些来到小会议室。一切都如工作日一般，大家各司其职，埋头看资料。上午10点左右，突然接到妻子来电：“刚刚家里来人了，说是你的朋友，送来一箱樱桃。那人没说几句话放下东西就走了。我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竟然是20万块钱……”张能晋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马上回来。”他挂了电话之后匆匆赶回家。前两天刚找林军谈话，现在就有人送钱上门，十有八九跟他有关系，他拿着钱找到林军家。
一看是张能晋到访，林军“热情”地把他请进门：“张工，快快请进。来得正好，我有位朋友想要介绍给您。”林军以为“糖衣炮弹”已经拉近了与张能晋之间的关系，引荐了坐在客厅沙发的楼春阳，“这位是承接妇儿医院工程项目的楼老板，也是我朋友。”楼春阳，大腹便便，给人的印象就是一“暴发户”，他起身握着张能晋的手，一脸谄笑：“张工，工程的事情还希望您多多照顾啊。”可以看出，楼春阳和林军的关系不一般，张能晋心里有了个大概。
“楼老板，这钱我是不能收的。”张能晋把装好钱的袋子放在林军家里的客厅茶几上楼春阳闷头喝了一口茶，他偷偷瞄了一眼林军，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说：“呵呵，张工不要嫌少，等事情过去了我们会再来谢过，这只是一点心意。”林军在旁边也不忘记帮忙说话：“现在工程不好做，钱难赚，大家都是兄弟单位，以后也有个照应……”
张能晋从审10余年，从来不接受建设单位的任何宴请，更别说收取建设单位的一分一厘，他眉头紧锁，表情严肃且坚定：“这些钱我是绝对不会要的，单位还有事情，就不在这里打扰了。”
回到审计局后他将此事向组长陈鹏进行了汇报。看来，建设单位越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越意味着这事情就小不了，这个项目必须继续查深查透。
过了几天，林军才拿着新的设计变更联系单来到审计局。
一进门，林军就忙不迭地道歉，借口工作忙云云，然后指着变更联系单说：“我问过下面的人了，做法确实不是原有建筑做法基础上增加50mm厚水泥砂浆找平层，应该是在原地下室顶板建筑做法基础上增加50mm厚水泥砂浆找平层，还是你们搞审计的专业啊，”他的态度十分“谦虚”，“因为楼板厚度增加，地下室顶板和楼板之间增加了将近50mm的高差，所以只能用增加找平层的方法解决。”
无论什么原因需要找平，用50mm厚水泥砂浆本身就不合理。勘查现场是必不可少的审计程序，为避免引起建设单位的注意，审计组清晨六点多就来到了施工现场。手头现有设备简陋，王慧和张能晋进行了现场实测再结合多年的实践经验，推断结果是施工方挖土标高控制不合理，导致基层不平整，而非建设单位所谓的“楼板厚度增加”，用工程变更联系单的形式对地面做法进行变更。
审计组将实测结果以函的方式告知建设单位，并拟核减多报的400多万元造价。函发出不久，王慧的手机“叮”了一下，打开一看是住在同一小区的陈辉，他是公建中心工程科科长兼派任该项目的驻场工程师，短信内容是“付出去的钱反正都是国家的，做事情何必那么较真儿呢”。
告知函发出第二天，张能晋眼角蒙着纱布来上班，同事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他摸了摸隐隐作痛的眼角：“昨天我刚停好车准备乘电梯上楼，突然就被人从背后蒙住了头，把我按倒在地之后一阵拳打脚踢，还说‘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好处叫你装清高。你们不让别人好过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听声音大概三四人。之后我报了警，警方和小区保安翻看了监控视频，但发现殴打我的地方正好是监控盲区。”
由此可见，对方明显有备而来，连张能晋入住小区监控摄像头的位置都观察得清清楚楚。一向清白做人的张能晋，扪心自问不曾得罪什么人，从殴打他的那些人说的话不难猜出是谁派来的。看来，审计组对问题的核查已经触动了一些关键人物敏感的神经，他们千方百计试图阻挠，甚至用暴力发出了警告。
对于告知函，建设单位敷衍拖时，就是不予正面回复。童州区审计局局长韩玮得知一线审计干部在查证过程中的重重困难，便鼓励大家：“不得罪人当不好审计干部！建设单位越是不想让我们弄清楚，我们越要查深查透！”他向童州区领导汇报了情况，区领导非常支持审计的工作。为了让建设单位无话可说，最后由区委、区政府牵头，组织建设单位、监理单位、施工单位、审计组参加，委托专业的检测机构，对综合楼楼板厚度又一次进行现场实测。
事实再一次证明，区审计局这支投资审计队伍的业务素质是相当过硬的，检测机构采用专业仪器的检测结果跟他们之前的专业判断是一致的。“甲方也是人，很多东西本身肉眼看不出来，我们当时判断施工单位50mm厚度是做过的。”这么多双眼睛看着，驻场工程师陈辉任何借口都显得苍白无力。在审计现场取证要求其签字盖章的时候，他一反平时说话斯斯文文的态度，直接用手指着审计人员，吼道：“就是你们审计在多事！”
再添新证
钢筋混凝土结构作为建筑物的主要结构部分，钢筋混凝土的质量就决定了建筑物的整体质量，钢筋质量检测的重要性不容小觑，钢筋力学性能的检测是控制钢筋建筑工程质量的关键。因此，钢筋力学性能的检测报告是审计人员关注的重点，林德兴联系了施工单位，要求其尽快将所有的检测报告送到区审计局会议室。
过了两天，一个20岁出头的姑娘敲开了审计局会议室的门：“杨总叫我送资料过来。”“东西都齐了吗？”林德兴双手接过资料，按照审计的程序写了一张收条给她。“这个我不清楚，我是昨天才来上班的。”
类似于这样的回答审计组不知道听了多少遍，似乎有关人员都是才上岗，对之前的情况一概不了解。“好的，如果有需要我们再联系，谢谢您。”林德兴彬彬有礼地送走了小姑娘，转身又埋首在送审材料中。根据施工图计算，妇儿医院工程项目综合楼钢筋总需用量为4967.84吨，施工单位结算报送的钢筋量5200吨。然而，实际提供材料试验报告的钢筋用量只有4001.30吨，那么966.54吨钢筋没有提供力学检测报告。实际提供材料试验报告的钢筋用量少于钢筋总需用量，可能存在以次充好的情况浮出水面。
审计组找来了施工单位的承包人杨清：“杨老板，妇儿医院工程项目所用的钢筋都经过检测吗？”王慧有礼貌地示意杨清坐下。杨清一口浓重的南方口音，嗓音洪亮地回答： “都检测过的！”
“我们只看到一部分报告，剩下的能找出来给我们吗？”王慧边问边在审计摘录单中记录，林德兴拿着笔记本坐在边上，利索地将谈话内容输入审计问询单中。
“好好，我出去打个电话问问。”杨清出去拨通了电话，虽然不知道对方讲了什么，但是可以听到杨清故意提高了音量：“什么？找不到？你们这些人怎么搞的！”明显是说给审计组听的。杨清“为难”地回来答复：“负责保管报告的人不在我这里有一段时间了，现在联系不到，我看看还有没有别人能找到他。”边说边忙着上下翻阅手机通讯录，好像努力在通过另外的方式联系到那个他口中的已离职人员。
估摸着下班时间差不多了，杨清看了看表：“哎哟，都到饭点了，我知道附近有一家很好吃的湘菜馆，各位领导能不能赏脸一起吃个晚饭？”还没等审计组开口拒绝，他非常懂得套路：“我知道你们现在有纪律，大家交个朋友吃个工作餐而已嘛，保证不喝酒，不会坏了纪律的。”陈鹏等人均以“不能吃辣”为由婉拒了杨清的邀请。
看来杨清是不准备说实话了。走向食堂的路上，林德兴向张能晋求教：“张工，现在这种情况我们该如何查证呢？”
张能晋告诉林德兴简单高效从源头查证的方法：“去施工单位看看与妇儿医院项目有关的钢筋采购原始单据及付款情况，就能知道钢筋购入总量和供应商的情况，钢筋质量的好坏可以从供应商入手。”
“对呀，我现在就去。”已经连轴转了好几天的林德兴饭也顾不上吃了，他拿上U盘和资料袋就出发了。到了施工单位，对方以为林德兴只是看进货总量，因为进货量与报送结算量差不多，不担心被查出什么，没多想就把台账给了他。林德兴拿到采购台账之后，利用SQL查询语句进行了筛选，又用Excel表格汇总计算，就有了新发现：近几年与妇儿医院工程项目有关的钢筋进货量5100吨，其中4100吨是从保钢集团有限公司购进的，另外1000吨是恒二通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供应的。经过对比，保钢的钢筋是有材料试验报告的，审计下一步的方向是查证施工单位从恒二通进的那批钢筋质量。
“小林，你上网查查这个公司的联系电话，”张能晋好像有了好点子，“钢筋已经做进去了，我们不可能敲出来拿去检测，得想办法拿到他们的钢筋。”王慧与他共事多年，大概已经猜到张能晋的想法，半开玩笑地说：“张工要发挥沟通的强项了。”林德兴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他马上查到了恒二通钢铁集团有限公司联系人胡添电话。张能晋拨通了电话：“您好，是恒二通钢铁集团有限公司胡总吗？”“是的，什么事？”听电话那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我们是区审计局的，我们了解到杨清杨老板从你们公司进了一批钢筋……”还没等张能晋把话说完，胡添直接否认：“哪个杨清？我不认识。”“胡总，他们进了1000吨钢筋，50万元的货款通过银行转账打给你们的，这个错不了吧。”这下胡添没办法假装了：“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有的。”“能把那批钢筋的样品邮寄给我们吗？”胡添一直保持高度的警觉：“没有，全部卖光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要挂了。”“胡总，希望您能够配合我们的工作。根据审计法规定，被审计单位拒绝提供与审计事项有关资料，或者拒绝、阻碍检查的，由审计机关责令改正，可以通报批评，给予警告；拒不改正的，依法追究责任。公司在网站被公开通报批评，你们的生意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吧，责任人还有可能被依法追究责任，这不是大家想要的结果。”一听不配合可能要被追究责任，胡添立马改口：“样品好像还有的，我去找找，你们的地址给我一个，找到了我就寄过来。”
拿到样品，事情就很好办了。陈鹏等人带着样品来到区质量检测站，请专业人员检测钢筋样品的质量。质检站依据国家要求的标准，对钢筋的屈服强度、抗拉强度、断后伸长率等17个项目进行了检验。检测结果表明，恒二通这批产品重量偏差项目、碳含量项目和横肋高项目等均不合格。施工单位违规使用无力学检测报告的钢筋966.54吨，以次充好的疑点落实，涉及金额545万元。
水落石出
审计组全体人员经过两个多月努力，基本按照实施方案的要求完成了现场审计工作。审计根据竣工决算报表及相关资料，共查出虚报结算、高估冒算等多计的投资共计5105万元，对建设单位区公建中心做出了审计处理决定，要求其纠正建设管理中不当行为。同时，对审计发现的区公建中心相关人员失职、渎职、受贿的线索，先后发出审计移送处理书7份，其中移送区纪委6份，移送区检察院1份。移送的疑点线索经相关部门进一步查处，有11人被区检察院立案侦查，6人受到刑事处罚。其中：原区住建局副局长、区公建中心主任沈杰利用职权为妇儿医院工程项目承建人中标妇儿医院工程及施工管理等方面提供帮助犯受贿罪判有期徒刑4年，原区公建中心副主任林军犯受贿罪判有期徒刑三年零五个月，原区公建中心科长陈辉利用职务便利在工程联系单、工程拨付等方面提供帮助犯受贿罪判有期徒刑一年零两个月，施工单位也有2人被判处有期徒刑。
（注：文中有关名称均系化名）
案例点评
政府投资建设项目绝大多数是民生项目，除了履行对财政资金实施审计监督的法定职责之外，民生项目还蕴含着一种为民服务的情愫，审计给予重点关注理所当然。地方审计机关对政府投资建设项目审计非常重视，成效显著。
本期案例故事中，被审计单位是妇女儿童医院建设项目建设方——童州区公共项目建设中心，审计重点是竣工决算报表。像对会计报表的审计一样，竣工决算报表的审计包括但不限于科目间的钩稽关系正确和数字相符，一定还会涉及报表所反映经济活动的真实性和合规性。案例中，审计人员发现了建设单位没有建立有效的内部控制制度，作为结算资料的设计变更联系单在管理上存在漏洞，设计变更程序不合规，变更内容与实际施工不符，建设单位“失察”导致多项问题，仅一笔就多计工程量441万元。在钢材用量上，结算报送钢筋量比按施工图计算量多300多吨，近千吨钢筋没有附质量检测报告，也是由于建设单位“失察”，无依据将其全量计入。熟悉基本建设项目的审计人员大都知道，施工单位“捣鬼”的手法主要有三个：一是设计变更，二是隐蔽工程，三是劣质材料。在本案例中，这些手法都涉及了，虽然只写了50mm水泥砂浆找平和钢筋两件事，但从查出多计投资5105万元的审计结果看，说妇女儿童医院建设项目的施工方“三毒”俱全并不过分。
审计署《关于进一步完善和规范投资审计工作意见》中指出：“审计项目结束后，审计机关应依法独立出具投资项目审计报告，对审计发现的结算不实等问题，应做出审计决定，责令建设单位整改；对审计发现的违法违纪、损失浪费等问题线索，应依法移送有关部门处理。”从审计实践看，施工单位有弄虚作假、高估冒算、以次充好的原始冲动，但是国家的法律法规、固定资产建设规章制度也有制约措施，建设单位应当应用好这些制约措施，保证财政资金投入正确使用，维护甲乙双方的合法利益。审计机关开展投资审计的重点，既包括项目审批、征地拆迁、环境保护、工程招投标，也包括物资采购、工程结算、资金管理等。在工程结算审计方面，审计机关积累的经验和方法都是很宝贵的，要通过提高投资审计工作质量，规范审计结果运用，更好地发挥审计在加强反腐倡廉建设和提高政府投资绩效方面的作用。
